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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楼诚同人】【但以】第八章 死间计划



但以楼诚陪暗夜

第八章 死间计划

By 寒~(我这暴脾气)

 

01

    明诚的脑袋蹭了蹭,缓缓慢慢地睁开眼,天还是暗着的。昨天那一摊血吓坏了所有人,大姐惊叫着打电话找苏医生,明诚一瞬间觉得,自己在这个家,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分量。

    昨晚苏医生再三确认了明诚并没有大碍,只是身上的伤需要好好调养。他是个外人,并不好说什么,只翻着白眼说,“你们这些做家长的,能不能把孩子当个人!”明镜这才反应过来,她好像……替明楼背了锅?

    逐渐醒过来的明诚看了看抱着他侧倚在床头的明楼,昨晚被好说歹说地灌了一堆药,虽然迷迷糊糊,但也多少能感觉到明楼一晚上都在自己身边,手忙脚乱地照顾他,一会给他擦着身子,一会又试试看他的额头,直到他的睡眠越来越深。

    明楼似乎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,他也醒了,一睁眼,就对上阿诚望着他的眼睛。明楼像是个喝醉了的酒鬼,扑通一声栽进了那汪深潭里,他说:“阿诚。”

   “唔……”

  “醒了?”明楼说着,就要去开灯,被明诚拦住,“不要开灯。”

  “???”

  “不然大姐又要担心了。”明诚说着,看了看房间里的摆设,“我们……这还是在大姐房间?”

  “嗯,大姐去明台屋里睡了。”

  “大姐受累了。”说这话的时候,明诚垂着脑袋,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,分外自责。

    明楼最见不得明诚这个样子,他宁愿明诚扯着嗓子和他吵,此刻他只能心痛着,一把揽过明诚,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:“对不起,阿诚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明诚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些懵了,“怎么又想起来说对不起?”

  “昨天……昨天那滩血……”明楼说着,死命地抱着明诚,生怕一松手,他还能飞了似的,“真是吓坏我了。”

  “嗤……”

  “你笑什么?”

  “明长官,还有被吓坏了的时候?”

  “当然,”什么尊严面子,什么兄长权威,全都不要了,明楼低头看着阿诚开着玩笑的笑脸,他只要阿诚能一直这样笑着,“我怕了,我是真的怕了。”

  “你怕什么?”

  “失去你。”

  “我们都是战士,怕死,就不要打仗。”

  “我不怕死,阿诚,我怕你死。”

    明诚闻言,心里一震,他倚在明楼怀里,也不闹了,轻声说着:“大哥,你知道我在恼什么么?”

  “你怪我因为汪曼春这样打你,”明楼说,“不管你信不信,我从来没有相信过,你和汪曼春会有私情。”

  “不管你信不信,”明诚接着他的话说,“我从来没有因为你责罚我而恼过。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明楼根本接不上话,他是个为国而战、为家而战的战士,却绝不是个好家长,但尽管这样,明诚始终依赖他,敬畏他。此刻明诚倚着他,问他:“在想什么?”

  “在自责。”

  “大哥,”明诚动了动,仰着脸认真地看着明楼,“你对我一向是很好的。这么多年,你对我发火的次数不过三次。第一次,是我背着你入了党,第二次,是我为了救你不要命,这是第三次。我都记得,但如果再让我回去一次,我还是会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明楼看着阿诚认真的样子,他是真的相信,阿诚还是会这么做,他劝没用,骂没用,打也没用。

    明诚说:“我是个战士,但前方的战火不属于我,一线的战壕也不属于我,我只能在敌后,被人戳着脊梁骨骂‘狗汉奸’。大哥,有时候听着子弹出膛的声音我会想,我还算个什么军人。”

  “我明白,”明楼点着头,他是真的明白,“我又何尝不是这样,从蓝衣社,到地下党,我是个军人,是扛着枪就能上战场的中国人。但是阿诚,这么多年,远东情报站我们挺过来了,在巴黎,军统围捕共产党,我们也挺过来了,难道唯独这次,我们在敌后,不,在敌腹,在汪精卫政权,我们就挺不过来了么?国家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过我们,需要你。”

    明诚的脑子里,随着明楼的话,在不断地闪回那些场景,远东情报站,法国巴黎,香港,重庆,延安……他的脑子像是被人按了按钮,不间断地回放着。他叹了口气说:“大哥,昨天大姐跟我说,我们两个,只有连在一起,才是铜墙铁壁。”

    明楼点着头,应着:“没错。”

  “那你昨天在干什么?!”明诚说着,转头看着明楼,他也不掩饰情绪了,眼里噙着泪,眼眶也红得吓人,他瞪着明楼,说,“你想抛下我,淹死你自己,好救所有的人。但是你有没有想过,你不管不顾地死了,你让我这个被万人唾骂的‘狗汉奸’怎么办?我的铜墙铁壁塌了,我的战壕也从没有过,你知道么,你若是死了,在汪精卫政权,我撑不过一天。”

    这番话,让明楼的心里一下子也揪得难受,他抬手抚着阿诚的脸,他的眼睑也开始沉重起来。

    眼泪太重,明诚的眼眶终于撑不住了,一滴滚烫的眼泪滚出来,刚好落进明楼的手掌里。明诚说:“你的伤口怎么样?”

  “没事,那一枪,你开得很精准。”

  “你有没有想过,我开那一枪的心情?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那一枪本是可以避免的。”明诚继续说,“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我打偏了,万一那一拍你漏了,或者万一,我数错了拍子……”

  “没有,我相信你。”

  “可我不相信我自己!”明诚说着,又滚出来些眼泪,掉在明楼的手里,格外的灼热,“朝你开枪还不如直接杀了我,你知道我明明很害怕,还要拼命控制自己手不能抖么,你知道我不断在心里祈祷,默念你千万不要踩错了节拍么,你知道你答应过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么!”

  “我知道,我都知道......我错了,阿诚。”明楼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阿诚,不管什么时候,即使是负伤,他也从没见过阿诚的脆弱,但这一次,阿诚还真就脆弱给他看了,这让他在心里一下子否定了全部的计划,“死间计划,我们重新设计。”

  “谁都不许死!”

  “好!”

  “你也不许死!”

  “好!”

  “骗子!”

  “阿诚,相信我。”

  “……”

  “相信我。”

  “……好……”

 

02

    心情好了,明诚的伤很快也就好的差不多了。这几天明楼可是拼了老命地伺候着,端茶倒水就不说了,又是削苹果,又是剥柚子,可算把家里那两尊佛都给哄满意了。

    可是自己屋里这尊,最近是愈发骑到他头上去了。稍有点儿不满意,立马嘟囔着说:“反正在这个家里,我就是个仆人嘛!”

    明楼就只得连柚子瓤都剥出来,塞进明诚嘴里,“你哪是仆人啊,你是明长官!我才是仆人!”

  “二位明长官,吃饭啦!”阿香也是习惯了明诚在家里的地位飙升,她总是笑着打趣说,家里有两个明长官。

  “阿诚啊,身体怎么样啦?”刚坐上桌,大姐就把报纸一收,盯着明诚上下看着,又转头对阿香说,“你约的裁缝什么时候到呀?”

  “师傅说了,下午四点来公馆。”“什么裁缝?”

    大姐点了点头,复又拉着明诚的手,还白了明楼一眼,说:“阿诚,你可不要轻易放过你大哥,他都是被你给惯坏的!”

    明诚安静地听着大姐说,然后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看明楼。

    大姐又说:“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,我让阿香请了裁缝师傅来,外面买的西装再好,能有量身定做的好?”

    听到“生日”,阿诚愣了愣。事实上,他哪来什么生日,无非就是被桂姨领养的那一天,被当做了生日而已。

    以往每年“生日”,都是明楼和他两个人,买一块小蛋糕,插几根蜡烛。后来明诚大了,蛋糕却还是那么小,蜡烛插不下了,就干脆一根也不插,两个人吃吃蛋糕喝喝红酒,一个生日就又过去了。

    今年大姐硬是要大过,明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个原因,二十七,又不是什么大生日。

    他哪知道,大姐是想补偿,是想还明家欠他的。

    明家留下了他,养大了他,却没有好好疼爱他,保护他,给他一个家。

    说是“大过”,无非也就是做了身衣服,大家一起吃顿饭。留声机里放着“浮云散,明月照人来,团圆美满今朝醉……”阿香端着酒杯要敬明诚:“阿诚少爷,生日快乐!”

    明诚举着酒杯碰了下,笑着说:“你乱叫什么,该怎么喊就怎么喊。”

    大姐说:“她叫你少爷不是应该的么。”

  “大姐,”明诚应着,“她都叫了我这么多年阿诚哥了,我也听习惯了,也真的把她当自己妹妹看,”说着,他又转头对着阿香,“你别跟着闹。”

    明楼这会儿又跳出来哈哈哈地打着圆场说:“对啊,现在都民国多少年了,早就废除了封建思想,阿诚哥就阿诚哥吧。”

  “谁是你阿诚哥啊?”明台插着嘴,“那是我的阿诚哥!”

  “你的你的你的!”

    明诚坐在明楼身边,看着他们这样闹,觉得心里一阵温暖,家人就是家人。



    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那一声爆炸,这应该是个十分圆满的生日会。

  “轰——”的一声,震惊了屋里的所有人。明诚第一时间转头看向明楼,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,如果再响一声,他马上就会护着明楼撤进防空洞。

    明楼也看着他,说:“不是空投,黄浦江方向。”

    然后两个人一起看向明台,明台一脸“不是我干的”的表情。

    事实上,他们倒宁愿这又是明台干的,炸毁军统走私商船之类的事。如果不是明台,那就是出大事了。

    桌上的电话很快响了起来,这次明楼没有让阿香或者明诚接电话,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去拿起电话,那边是一片混乱的声音,仿佛通讯站的每台座机都在往外呼,对方说:“报告明长官,76号在极司菲尔路的军火库爆炸,纵火犯已被捕。”

    明楼挂了电话,有些怅然若失的味道,他说:

  “王天风。”

 

03

  “死间计划”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都是禁区,谁也不能提,但是谁也避不开。

    这像是一种命,越是想避开,就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越是想爱一个人,就越是困难。

    命运总是会在每个人的身上留下刀疤,由浅及深,纵横在整个人生当中。明诚一直觉得,人呐,和焰火一样,华彩只是一瞬间,那一瞬间过后,就是铺天盖地的灰烬。

    这灰烬往往带着绝望的味道,洒在头上、身上、和心上。

    明楼和明诚已经无法回家了,他们随着王天风的活动,变得越来越被动。

    王天风最终还是决定淹死明台。明诚一想着前几日,在他的生日,还活蹦乱跳的明台,如今正被吊在76号的审讯室里,别说明楼了,他的头都疼。

    76号的大狱,那是魔窟,进了那里的人,没有不脱一层皮的。所以明诚莫名地怕明楼淹死自己,就算死,他也不想大哥死的这么没尊严。

    可是当明台真的进去了的时候,他又十分内疚——明台还只是个孩子啊!他和明楼完全可以救一把,可是他们又都束手无策。

    这是明诚第一次,深刻地厌恶着自己,厌恶自己眼看着一个孩子去遭受这样的苦难。

    说什么家国天下,眼下自己连家人都保护不了。

    明楼的情绪更要波动些,他骂着王天风,他说着,“那年在巴黎,王天风就差点害死了你,现在他又要害死我另一个弟弟!”

    明诚一把夺过明楼手里的红酒,说:“你别喝了!”然后扶着明楼在沙发里躺下,安抚着:“王天风没有害死我,明台也死不了。”

  “你没有死,那是你的本事,可是明台……”

  “相信明台。”

  “明台毕竟没有受过契卡专业训练,我担心他受不了酷刑……”

  “大哥,”明诚说着,端了一杯热水给明楼,“明台是个有坚定信仰的战士,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,你要相信他受得住,就像当年你相信我一样。”

  “我相信你,是因为你是我带上路的。”

  “你要相信明台,他是疯子带上路的。”

  “是啊……”明楼若有所思地坐了起来,来回踱着步找东西,他从抽屉里找到两根雪茄,又拿了烟缸,走回到明诚面前,递给明诚一支雪茄,幽幽地说,“是啊……他现在,是真的要带着明台……上路了……”

  “大哥!”

    雪茄的确是一种灰白如雪、草卷如茄的东西。明楼在明诚的轻呵声里点着火柴,也不急,等硫磺消散,才将雪茄烟身在火焰上不停且有规律地转动略烤,再均匀地点燃雪茄头。烟雾缭绕之中,他说:“去看看他吧,别让汪曼春知道。”

    明诚当然不会让汪曼春知道,他转身就去找梁仲春去了。

    那一箱法币,本身也是从梁仲春身上赚来的。再次被推回到梁仲春的面前时,反正他也认不出来,那箱法币也不会对着梁仲春喊爸爸。

    能喊梁仲春“爸爸”的那个,现在在重庆。明诚还不打算透这个底,他只是把法币推到梁仲春面前,说:“带我去见明台,谁都不能说,连我大哥都不能说。”

  “你背着明长官都做了些什么?”

  “做了些足以让他杀了我的事。”

  “阿诚,别贪多嚼不烂。”

  “别废话,带我去见他。”

  “明台不在我手里,你得去找汪曼春。”

  “我能找她还来找你?”明诚说着,“啪”地一声盖上箱子,“你可不是个跟钱过不去的人啊。”

  “阿诚兄弟,”梁仲春见明诚要走,语气马上软了下来,“我又何尝不愿意帮你,只是,梁某人实在人微言轻,我救不了你家小弟!”

  “你可是76号头把交椅,你人微言轻?”明诚笑着,那是一种不常见到的笑,直笑得人不寒而栗,“而且,我也没说我要救他。”

    明诚是做足了心里准备的,但他在76号审讯室见到明台的时候,心里还是狠狠地揪了一下。明台被吊在刑架上,身上自是体无完肤。他穿的衬衫,还是那日,他躺在沙发里,死缠烂打地要明楼给他买的那件。明楼当时说,“阿诚,你看着他选的那款,明天给我也买一身。”

    尽管明台当时死活不同意,明诚还是偷偷给明楼买了,因为他觉得,明台看上的东西,一定不差。

    梁仲春警惕地环顾着四周,他是屏退了所有人,瞒着汪曼春过来的。他有意要催明诚,张了张口,又不忍破坏他们兄弟难得的相见。

    可能此生,再没有机会了吧。

    明诚朝着明台走近了些,他观察着明台身上的伤势,在心里默念:还好。

    没有用烙铁,骨头没有断,内脏没有伤,还好。

    明诚受过更严重的,他的指尖被划破了放血,他的腿被打断过,还险些,被人用干毛巾塞进胃里去——这是一种极残忍的酷刑,干毛巾黏在胃壁上,生扯出来,会连胃一起带出来。

    在来之前,明诚是特别怕汪曼春对明台用了这种刑,更甚的,是“弹琵琶”。

    好在汪曼春念及了明台和明镜之间,还隔了一个明楼,她即使再恨明镜,也不敢下死手地整明台,毕竟,明楼是得罪不起的。

  “姐……姐……”

    明台有些神志不清,他说的话仿佛是潜意识里的,“姐姐”两个字,捅在明诚的心上,他的眼眶登时就红了,恨不得当时就哭一场。明台出事,他最无法交代的,就是大姐了。

    那是连对明诚,都掏心掏肺的大姐。何况眼下生死一线的,是明台,是她从小看着长大、教他认字、育他做人的明台。

    明诚狠狠地闭了闭眼睛,他凭着本能的理智,控制着最本能的情绪,他是一个战士,身后还有敌人。

    他像是会变脸一样,在转身朝向梁仲春的时候,已换上了一副淡然的样子,他说:“他怎么这样了?”

  “我哪知道汪曼春对他做了什么?”梁仲春说着,杵着他的手杖,“不过按照我们的路子,可能是上了精神药物吧。”

  “精神药物?那他现在说的话,都是实话么?”

  “原则上,是。”

  “很好。”明诚说着,又走回明台身边,看了看,兀地掐着明台的脖子,一副即刻就要捏死他的样子,吓得梁仲春一个哆嗦。明诚咬着牙问:“为什么要杀大哥?”

    这话一出,梁仲春像是见了鬼似的,瞪大了眼睛。

  “姐……”

    明诚不知道明台在军统受了怎样的训练,如果在精神药物的控制下,还能强行控制自己的潜意识,那这场戏,还演得下去。这样想着,明诚猛地松开手,明台被力道带得,脸被甩向一边,像是没有生命,就这么垂着,反复唤着“姐……”

    明诚后退两步,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枪,“咔嚓”一声上膛,他指着明台,用一副仇人的样子,呵斥着:“谁给你下的命令刺杀大哥!”

    梁仲春彻底懵了,又怕明诚当真一枪崩了明台他没法交代,赶紧伸手去拦:“阿诚兄弟,有话好说,你把枪放……”

  “放你娘的屁!”明诚瞪着眼,“你没听见么?他要杀我大哥!”

  “这……”

  “他是我弟弟……”明诚突然红了眼,慢慢垂下举着枪的手。梁仲春逮着机会,赶紧把明诚的枪给下了。

    明诚任由梁仲春下了他的枪,还拔出了弹夹,他反复只说着一句话:“他是我弟弟…….”

  “我知道他是你弟弟。”

  “他是我弟弟……”

  “阿诚兄弟……”

  “可是他要杀我大哥……”

  “我救不了他。”

  “没要你救他,梁处长,办公室里给你的,只是定金,事成了,我给你翻三倍。”

  “什么事成了?”

  “杀了他。”

04

    上海的冬天,湿哒哒的,风突然吹过来,也是有些冷。

    明诚坐在办公楼外的台阶上,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个人,风夹着哨子从他身边掠过,有些阴森的味道,但他不想动。他有些时候看天,有些时候看地,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。

    他从口袋里拿出明楼给他的雪茄,点燃,放进嘴里。但他忘了,雪茄是不能抽进肺里的,猛的一口吸进去,烟立刻充斥了整个肺部,顶得他一阵眩晕。

  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
    事实上,自从看完明台,明诚的心就没有静下来过。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,但是刑讯室,就是一场噩梦。天地良心,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,受过的苦难太多,只有那一次,让他觉得,他离死,那么近。

    那年明楼还是军统的明处长,他还是明处长的副官。

    数杆枪一起对准他的时候,明诚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。真是硬打,眼前这群酒囊饭袋并不见得是自己的对手,但明楼此刻在南京开会,他什么都不知道。明诚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:不能连累明楼。

  “明副官,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
  “你们要抓我,罪名呢?”

  “通共,这个罪名够不够请明副官,刑讯室走一趟?”

    明诚缓慢地拎出枪,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,然后在对面一片防备的神色中,右手一松,枪搭在食指上,飘忽地晃了两下。明诚说:“够,别说刑讯室,你给我安上这个罪名,阎罗殿都够我走一趟了。”明诚说着,任由对方的人下了他的枪。

    抓他的那群人,为首的,也是个副官,姓王。军衔和明诚一样,也是少校。他点了根烟说:“铐起来,带走!”

    明诚被连推带攘地扔进了审讯室,王副官像是逮着了机会,也不审,先打。“先给老子往死里打,打不动了,就吊起来,换人打!”

    所谓的审讯,持续了两天两夜,这两天,他们什么都没有做,一个挨打,一群人不遗余力地打,这是老套路了。

    军统的大狱,进来的,就没几个能活着出去。要么是受不了刑招了,出去被自己人清除,要么,就干脆死在了里面。不管他们怎么打,明诚都挺着,只要大哥没有暴露,他出不去又怎样。

  “让他招,青瓷是谁。”

    明诚挺过了一阵拳打脚踢,他在筋骨寸断的声音里听到“青瓷”,就有些想笑了,还好,暴露的不是大哥。

    他这一笑,倒是激怒了王副官。

    王副官此刻,坐在一个暖炉的后面,暖炉上,烧着几块烙铁。不用说,明诚也知道,这玩意儿早晚,得用在自己身上。王副官从椅子里腾地起身,骂骂咧咧地说:“娘希匹,你笑什么?!”然后他踩灭了烟头,恶狠狠地吩咐着,“把他给老子吊起来!”

  “王副官,”说话间,明诚已经被人七手八脚地吊在了刑架上,他匀着呼吸,继续说着,“那年我从巴黎回来,直接被军统破格录用,成了明楼长官的副官,我也知道,这个位置,你盯了很久。”明诚说着,啐出了一口血,“什么通共,王副官,你这是在报私仇。”

  “私仇?”王副官说着,用火钳夹了块烙铁走近明诚,说着“我就让你看看,什么叫报私仇”,他命人扒了明诚的上衣,他的手在明诚纵横交错的伤痕里,找到了胃的位置,他说:“我听说,你的胃不太好?”

    而后猛地,把烙铁放在了胃的位置。

    明诚摒着气,他甚至能闻到,皮肤被烧焦的味道。他的身子有些颤抖,但他不喊,也不叫,和其他进来的人不一样,就盯着王副官,扯着嘴笑。

    王副官被明诚笑得毛骨悚然,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烙铁面前还能面不改色的人,以往,被吊在刑架上的人,一旦见了烙铁,没有不哭爹喊娘的。

  “他娘的,明诚,你别逼老子拿你弹琵琶!”王副官说着,扔出了一份口供,“我们刚抓了个女共党,她可没你这么硬气,人家已经招了,他们在国外有个全军覆没了的交通站,跑出了一个‘青瓷’,这个人,现在就在军统情报处,你说,这个人是谁?”

  “嗤……”明诚嗤笑着,说,“这种口供,我一天能给你做二十个。”

  “妈的,给老子打!”

    明诚别过脸,阴沉地笑着,军统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,先是一顿杀威棒,之后是鞭子、烙铁、辣椒水,再接下来,就该上大刑了。

    军统的鞭子下得杂乱无章,明诚咬着牙挺着,也不说话,有些汗流下来,顺着鞭痕,流进两条鞭痕交错的地方不动了,腌在那里,齁得他生疼。王副官站在后面,说:“我再问你一次,‘青瓷’是谁?”

  “嗖——啪!”

    和王副官的话音一起落下来的,是一记鞭子,从脖子直接划到肝脏的位置,明诚眯着眼,“嘶”了一声,说:“你想要什么?”

  “我就想知道,‘青瓷’到底是谁。”

  “‘青瓷’是老子,你满意么?”明诚说着,眼里却是一望无际的清澈,看上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,“我还有个女搭档,叫‘汝窑’,呵,王副官,够你去邀功请赏了吧。”

  “娘希匹!”王副官显然不相信明诚说的,他呵退了行刑官,又夹了块烙铁,抬手摁在了明诚的腹部,“说!‘青瓷’是谁!”

  “我他娘的不是跟你说了,‘青瓷’是老子!”

  “是不是明楼!说!”

  “滚!”

  “好,你硬气。”王副官愤怒地扔了烙铁,明诚这才算得了一丝的空,他大口地喘着气,又一脸好笑地看着王副官气急败坏的样子。王副官说:“我看是你的嘴硬,还是老子的毛巾硬。”

    和干毛巾一起被放到桌上的,还有几个刀片。明诚看了看,知道自己再这么耗下去,接下来就是‘弹琵琶’了。他说:“怎么?这么憋不住,要上大刑了?”

  “明副官,你看我这招待得怎么样?先上干毛巾,再弹琵琶,等明处长从南京回来,你以为你还能健全地走出去么?”

  “弹琵琶”是一种古老的酷刑,即用尖刀用力在人的肋骨上来回“弹拨"。明诚还是在明楼的书房里看来的,《明史》记载过,“其最酷者曰琵琶,每上,百骨尽脱,汗如雨下,死而复生,如是者二三次,荼酷之下,何狱不成。”

  “两天了,”明诚说,“王副官审了我两天了,可审出什么了?”

  “不愁你不说。”王副官说着,拿起已经被搓成条的干毛巾,走向明诚。明诚明白,他的胃,好不了了。

    明楼如果再晚一点赶到,那条干毛巾,就要整条塞进去了。

  “拿出来,”明楼一脚踢开刑讯室的门,三两步走过去,用枪抵着王副官,逼着他把已经进去半条的毛巾抽出来,“动作慢点,拿出来!伤着他一点,老子毙了你全家。”

    干毛巾进出两次划过食道,从嘴里出来的时候,明诚一阵干呕、猛咳,身体里面的酷刑,远比皮肉的苦来得可怕,他开始明白,为什么有些人挡得住前面所有的刑,一到这里就什么都招了。

    明楼拎着王副官的脖子,像拎一只待宰的公鸡,一把将他扔到一边,他看着刑架上的明诚:他的每根手指都被划开了放血,有些地方要结痂了,就又重新划开,继续放血。他的上衣被剥下,赤裸着受着鞭刑和烙铁。就连脸上,还有带着血的伤痕。



    明楼把手放在明诚的脸上,唤了声:“阿诚。”

    明诚张张嘴想喊大哥,却根本喊不出来,他的嗓子也受伤了。

  “谁干的?”明楼说着,复又抬起了枪,他的枪,子弹始终是上膛的。明楼用枪指着刑讯室里,前一秒还嚣张跋扈,嚷着要清除明楼的人,说,“谁抓的我弟弟?”

  “是……是王处长。”

  “哪个王处长?”

  “王天风处长。”

  “混蛋!”明楼吼了声,朝着屋顶开了一枪,他恨不得杀了眼前所有人,再去办公室杀了王天风。

  “大哥……”明诚终于缓了过来,他怕明楼做出什么出格的事,一旦他真的杀了王天风,明楼共党的罪名就坐实了。

    明楼被这一唤,有些清醒了,他走回明诚身边,再次抚着明诚脸上的伤,说:“没事了,阿诚,没事了。”

    明诚轻轻地笑了笑,这笑,和之前对王副官的笑不同,这一次,他是真的在笑,眼里都在笑,他说:“回……家……”

  “好,我们回……”

    明楼的“家”字还没来得及说完,明诚就体力不支,晕了过去。明楼来之前,明诚一直是靠一口气挺着,此刻那口气突然松了下来,整个人,也就垮了。

    明诚的意识很快就扩散了,他听到的最后一句,是:“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,你们全都躺进棺材里来见我!快把他给老子放下来!”

    此后每次忆起这一段的时候,明诚都会刻意忘了他受过的刑,只记得明楼冲进去救他的样子。那时候,他在刑架上,看着明楼一把将戴局长的亲笔批文拍在桌上说:“这是戴局长的意思。”而后又在上面加了一把枪说,“这是我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他看着这样的明楼,心下想着,不管你今后为谁做事,我只为你做事。

    明楼披着大衣,从办公楼里走出来,他的左手上还挂了一件大衣,深蓝色的。他远远地就看见了兀自坐在台阶上的明诚,台阶被明诚映衬得那样宽大,他觉得,明诚此刻不是坐在台阶上,而是坐在一汪池边,仿佛一个眼神下去,都能激起一片涟漪。

    这样的画面,明楼又想起,湖畔边,树林旁,他们的“家园”了。

    明楼走过去,弯腰把大衣搭在明诚的肩上。明诚这才回头,有些诧异,说:“大哥,怎么起来了?”

  “我看你不在屋里。”明楼说着,顾自坐下。夜晚的市政府办公大楼没有人,连路灯都少用,唯有的一点光亮,是明诚嘴里,雪茄的火光。明楼问他:“在想什么?”

    明诚说:“没想什么。”

  “没想什么你抽烟?”明楼说着,从明诚手里拿过雪茄,一把掐灭。明诚也不反抗,就笑笑,任由刚抽了两口的雪茄被明楼拿去掐掉了。

    明楼用大衣把自己裹得紧了紧,问:“明台怎样?”

  “不好。”明诚老实地说,“进了刑讯室,能好么?”

  “和你当初相比呢?”

  “那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这样一说,明楼的眼里登时浮现了那年,明诚被吊在刑架上的样子,即使时隔多年,他的心还是猛地疼了一下。

    那是第一次,他眼看着他的阿诚,被人吊在刑架上,也是第一次,他有一种,想为了他杀人的冲动,不管是谁。

    此刻明诚坐在台阶上,看着明楼眼底里一闪而过的狠,他说:“大哥?”

  “唔,”明楼叹了一声,又从大衣内袋里拿出火柴,把他刚掐灭的雪茄点着,说,“一想到你那会受的刑,我就想杀了他们所有人。”

    明诚听着,心里一阵温暖,他说,“人已经被你折磨死了,你还要怎样?”

  “王副官是死了,可那日对你下手的,还没死完。”

  “他们也是身不由己。”

  “身不由己?我看你们朝你下手的时候,可是享受得很!”

    那日明楼把明诚带回家,守在床边,却一直等不到他醒来,明楼的心里有些慌,他反复想着王副官说的话,抓阿诚的,是王天风?

    明诚躺在床里,缓缓慢慢地张开眼,明楼像是睡着了,也像是头又疼了,双手扶在头上。明诚并不打算打扰明楼,就这样,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看了一会儿,明楼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看他,他抬起头,刚好迎上了明诚的视线,明诚对他一笑,如果不是脸上的伤痕过于扎眼,明楼几乎要忘了,阿诚还是遍体鳞伤,刚从刑架上下来的。

    是怎样干净的孩子,才能有这样清澈的笑?

  “阿诚。”

  “大……”明诚唤着大哥,想向着明楼的方向动一动,却被突然袭来的痛给堵了回去,他抬了抬右腿,腿上沉重得动不了,“你给我……上了钢板?”

  “别动,你的腿断了。”

  “我知道,”明诚咬着牙在被子里挪了挪,才继续慢条斯理地说,“他们似乎是怕我跑,或是怕我反抗,一进去,就把我的腿打断了。”

  “其实硬打,他们哪是你的对手?”

  “不是又怎样,”明诚扯着嘴角笑了笑,“我但凡动一下,共党的罪名就坐实了,我在里面唯一能做的,就是挨打,配合着他们打,逼着他们往我的身上添越多的伤越好。”

  “阿诚!”明楼分明知道,这是明诚在为他争取时间。明诚当时并不知道明楼有没有暴露,争取时间有两个目的:若是明楼暴露了,争取些时间让他撤离,若没有暴露,就拖延些时间,他相信,大哥在南京一旦得知这事,一定会回来救他的。

    这些明楼都知道,但他的心里就是莫名地堵得慌。明诚明白,大哥这是担心自己。他宽慰着:“大哥,你放心,我是受过契卡专业训练的,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明楼也只能点点头,他又想起了王副官的那句话,他问:“抓你的,是王天风?”

    明诚点点头:“应该是吧,他在巴黎就怀疑我了,拖到现在才抓我,也算是给足了面子了。”

  “他这算是给面子?!”明楼听着十分生气,兀地站起来,“老子真想去杀了他!”

  “别去!”明诚拖着一身的伤,抓着已经怒到不清醒的明楼,“你去杀了王天风,我俩都得死。”

    其实明楼也明白,抓明诚,王天风真的是给足了明楼面子了,否则,进去的,就是明楼。他们的组织内部出了个转变者,把所有知道的信息全部供了出来,“青瓷”就是这样暴露的。

  “他们问明白‘青瓷’是谁了么?”

  “呵,我说‘青瓷’是我,他们不信。”

  “当然不信,”明楼突然笑了,他的笑看上去,十分复杂,“他们希望的是,我。”

  “当然,我让他们失望了。”明诚撑着劲同明楼开着玩笑,“你把王副官怎么了?宰了么?”

  “宰了他?那多便宜他?”明楼说着,起身给明诚掖了掖被脚,说,“我只是把他在你身上用的刑,全还给他而已。”

  “我赌他撑不过两天。”

  “我赌一天。”

  “输了的,要做一周的饭!”

  “好。”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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